第35章 古桥余音
晨雾还没散,青石板路上洇着潮气。林德踩着露水往镇口的古桥走,黑岩藤悄悄缠上他的手腕——昨晚戏楼的硝烟味还没散尽,藤蔓的尖刺比往常更警惕地竖着。
桥那头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汉,手里拎着个竹篮,见林德过来,掀开盖布露出里面的糯米糕:“后生,尝尝?这是按老方子做的,当年戏班的姑娘们最爱吃。”竹篮边搭着块褪色的帕子,绣着半朵残梅,针脚和那具小骸骨手腕上的木珠纹路如出一辙。
林德接过糯米糕,指尖触到帕子的瞬间,藤蔓突然绷紧。帕子上的残梅像活了似的,墨迹顺着布纹晕开,映出个模糊的场景:穿红衣的花旦蹲在桥边,正把这块帕子塞进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,“等我把戏唱红了,就带你去京城看金銮殿。”
“这帕子……”林德抬头时,老汉已经没了踪影,竹篮里的糯米糕冒着热气,帕子却凉得像冰。黑岩藤突然往桥洞钻,他跟着藤蔓走到桥底,发现石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,最角落处有个极小的“伶”字,被青苔盖了大半。
“林先生!”秦先生的声音从桥上飘下来,他手里举着张泛黄的戏单,“你看这个!”戏单上印着《霸王别姬》的演员表,花旦的名字旁标着“客串:小伶”,正是骸骨手腕木珠内侧刻的字。
林德刚要伸手去接,桥洞突然晃了晃,石壁上的名字开始渗水珠,汇成细流顺着石缝往下淌。他伸手去摸“伶”字,指尖刚碰到青苔,就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,像有人穿着绣鞋在石板上走。
“姐姐说,这桥洞里能听见唱戏声呢。”一个怯生生的童音响起。林德回头,看见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,手里攥着块和帕子同款的碎布,“我娘说,当年好多戏班的姐姐在这儿躲雨,后来就再也没出来过。”
小姑娘的碎布突然飘起来,贴在石壁的“伶”字上,青苔瞬间褪去,露出底下的刻痕——不止“伶”字,所有名字旁边都刻着个极小的“火”字。林德突然想起戏楼地基下的白骨,那些怨气根本不是冲着班主来的,是被困在这儿太久,连记恨都成了执念。
“快跑!”他拽起小姑娘往桥上游,刚踏出桥洞,身后就传来轰然巨响,石壁塌了半面,碎块里滚出十几枚铜钱,边缘都磨得发亮——是当年戏班姑娘们攒的盘缠,打算凑够了就逃跑。
秦先生在桥上拽住他们,手里的戏单被风吹得哗哗响,背面写着行小字:“三月初三,带小伶走。”字迹被水洇过,晕成一片蓝。林德突然明白,老汉给的糯米糕里混着桂花,而戏班花旦最爱的就是桂花馅,那不是巧合,是有人在引导他们找到这些碎片。
“你看!”小姑娘突然指着河面,朝阳刚升起来,水面映出桥洞的影子,里面竟有十几个穿戏服的身影在转圈,像在排练《贵妃醉酒》。影子们转着转着突然停了,齐刷刷看向他们,其中穿红衣的那个,手里正拿着块绣着残梅的帕子。
黑岩藤猛地窜向水面,卷起那抹红衣影子。影子在藤蔓里挣扎,渐渐显形——正是戏楼镜中的花旦,只是此刻没了戾气,眼眶通红:“我们不是要害人,只是想让有人记得,当年有群姑娘,在这里等过一个带她们走的人。”
小姑娘突然举起碎布:“我奶奶说,她当年跑丢了,姐姐们把她藏在桥洞的暗格里,自己却……”碎布飘到花旦影子手里,和帕子严丝合缝拼成一朵完整的梅花。
朝阳越升越高,影子渐渐变得透明。花旦把拼好的帕子塞进林德手里:“告诉那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,我们没怪她,能护住一个是一个。”说完,所有影子化作光点,融进河面的金光里。
林德低头看着帕子,残梅终于圆了,针脚里还沾着点当年的胭脂。秦先生捡起枚铜钱,上面的锈迹蹭在指尖,像抹不掉的血痕。
“回去吧。”林德把帕子叠好放进怀里,藤蔓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腕,“还有很多故事,等着被记起来呢。”
小姑娘蹦蹦跳跳跑远了,竹篮里的糯米糕还冒着热气。林德望着河面的金光,突然觉得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怨念,或许只是没被说出口的牵挂。就像这古桥,沉默了那么多年,却把所有等待都刻进了石缝里,等一场恰好的晨光,把真相晒得暖暖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