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章 去他的标准答案!
归墟塔外的十里荒原,风声都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过滤,变得沉闷而迟滞。
林亦席地而坐,呼吸平稳得像一尊雕像。
在她面前,十根晶莹剔透的玉签以一种玄奥的规律插入干燥的泥土中,构成一个不规则的环形阵列。
它们并非随意摆放,每一根玉签的位置,都精确对应着她从问心台记忆中剥离出的能量节点。
这便是她耗费数日推演出的空间共振模型,一个粗糙但野心勃勃的尝试。
“理论上,只要我能同时稳定操控十个以上的同步点,就能在归墟塔的法则监视下,短暂制造出一片不被干扰的‘私人领域’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像是在对自己,也像是在对身旁悬浮的胚胎牌说话。
话音落下,她指尖萦绕的一缕星芒,如游鱼般精准地注入位于阵列中心的那根主签。
嗡——
一声肉耳无法捕捉的低鸣扩散开来。
刹那间,以林亦为中心,方圆三丈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。
一只恰好飞掠而过的沙雀,在闯入这片区域的瞬间,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,惊叫着折向绕行。
连头顶毒辣的阳光,在投射到这片区域边缘时,都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偏折,形成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。
“成功了!”阿芜的意识体在胚胎牌中发出一声惊喜的欢呼,数据流飞速闪动,记录着每一个变化,“有效作用范围比上次模拟扩大了三倍!而且你的神魂没有出现能量反噬迹象!林亦,你是个天才!”
林亦却没有立刻放松,她仔细感受着领域内每一寸空间的细微变化,直到确认这片“私人领域”稳定下来,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,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。
这短暂的操控,对她神魂的消耗远超想象。
就在她调息的间隙,阿芜的声音再度响起,只是这一次,惊喜荡然无存,只剩下一种冰冷彻骨的凝重。
它一直在利用这片难得的“安全区”,全速拆解之前从拾枝身上获得的玉简残片,并与胚胎牌深处锁死的日志进行交叉比对。
“林亦,我可能……拼凑出了一部分真相。”阿芜的语调艰涩,“‘摹心镜’系统,并非一个独立的筛选工具。它更像一个……端口,一个连接着某个更庞大主控中枢的端口。根据残片上的零星记载,那个中枢被称为‘源典阁’。”
“源典阁?”林亦皱眉,这个名字她闻所未闻。
“是的。它的职能,是收集所有‘皇裔模板’在各个试炼世界中的数据,包括你的,也包括拾枝那样的复制体。然后,它会通过海量数据分析,演算并生成一条‘最优进化路径’。所有不符合这条路径的行为、情绪、甚至思想,都会被判定为‘冗余数据’或‘病毒’。”
阿芜的意识体微微颤抖,似乎被自己分析出的结论所震撼:“所以,他们不是想单纯地杀死你。对于一个庞大的系统而言,一个生命体的死亡毫无意义。他们是想……格式化你。抹去你所有‘错误’的情绪和记忆,把你变成一个符合‘最优进化路径’的、完全可读、可控的‘标准版本’。”
格式化。
这个冰冷的词汇,比“死亡”更让林亦感到不寒而栗。
那意味着她不再是她,只是一个被抽离了所有灵魂特质,只剩下“林昭昭公主”这个身份的空壳。
那些痛苦的、挣扎的、快乐的、不甘的过往,都将被视为垃圾数据,一键清空。
远处,一道瘦削的影子如钉子般钉在沙丘上。
影十三面无表情地站着,手中那块记录用的竹板早已被他擦拭得一片空白,可他的手指,却依旧在上面机械地划动着,仿佛在记录着什么。
“目标心跳频率……每息七十二次,较昨夜沉睡时慢七息。嘴角上扬次数……三,不符合既定情绪低落期行为曲线。”他低声自语,声音小到只有自己能听见。
他的系统正在发出警报,目标的行为模式偏离预设轨道的幅度越来越大。
然而,他顿了顿,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,第一次没有聚焦在冰冷的数据上,而是越过荒原,望向那个正在调试着神秘领域的背影。
那个背影不属于他记忆中任何一个版本的“公主”,没有那种与生俱来的高傲,也没有被精心教养出的优雅,反而透着一种在泥泞中挣扎求生的顽强与鲜活。
“为什么……”影十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一种陌生的困惑感在他核心程序中蔓延,“她越不像‘公主’,我越觉得……这才是真实的?”
话音未落,他眉心处猛地闪过一丝极细的红光,像是一道强制清除错误的指令。
他身体微微一僵,眼神瞬间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漠然。
但他垂在身侧的右手,却在系统恢复正常的最后一刹那,悄悄偏离了原本记录的轨迹,用指尖在身旁的沙地上,轻轻划出了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线。
那道弧线,像极了三天前,林亦在练习操控能量时,因脱力而摔倒时在沙地上留下的痕迹。
一个毫无意义的、充满了“错误”的痕迹。
夜色如墨,星辰黯淡。
林亦从储物袋里摸出最后一包辣条,小心翼翼地撕开,浓郁的香辣气息瞬间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。
她自己留了一半,将另一半递给悬浮在身前的胚胎牌。
“给。”
阿芜沉默地用能量包裹住那半根辣条,却没有立刻“吃”掉。
“以前,”林亦仰头看着没有月亮的夜空,将辣条塞进嘴里,辛辣的滋味在味蕾上炸开,带来一种灼热的快感,“我以为我拼命奋斗,只是为了活着。现在我才发现,活着,是为了能随时随地,心安理得地吃上一口辣条。”
这句朴素得近乎无赖的话,却让阿芜的意识体泛起温暖的波动。
它笑着回应:“收到。已将‘吃辣条’列为最高优先级生存目标。”
笑声过后,空气再次安静下来。
阿芜忽然问了一个沉重的问题:“林亦,如果我们……我是说如果,我们真的找到了源典阁,并且摧毁了它呢?那会不会有更多像拾枝那样的复制体,她们存在的意义瞬间就会崩塌?”
林亦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。
她沉默了许久,久到阿芜以为她不会回答。
然后,她才缓缓开口,目光望向遥远的星空深处,仿佛能穿透黑暗,看到那些被困在“模板”里的同类。
“那就教会她们。”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,“意义,从来不是别人给的。是你摔过跤、哭过、痛过,最后还愿意挣扎着站起来的时候,一笔一划,自己亲手写下的。”
翌日,凌晨。天光未亮,地平线泛着一丝鱼肚白。
林亦站在那片由十根玉签构筑的领域正中心。
她深吸一口气,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复杂的印记,然后将那枚八号胚胎牌,轻轻地按在了自己的额前。
这一次,她没有再像往常一样,费力地去压制和修复神魂中那道狰狞的裂痕。
恰恰相反,她主动敞开了它。
她将那道裂痕,当成了一个信号发射塔的通道,一个完全不设防的端口。
然后,她开始毫无保留地向着昆仑墟的方向,释放出一股股混杂着她所有真实情绪的信号。
有蜷缩在角落里不想动弹的懒惰,有面对强敌时油然而生的脆弱,有对不公命运歇斯底里的不甘,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倔强,有吃到辣条时的欢喜,有想起拾枝时无法抑制的悲伤……
五味杂陈,七情六欲,没有任何伪装和修饰,像一股混乱的、充满“病毒”的数据洪流,沿着神魂的共鸣,朝着那座冰冷的归墟塔,汹涌而去。
遥远的昆仑墟深处,不止一个被封存在休眠水晶棺中的身影,其眉心的族徽同时亮起了难以察觉的微光。
而在归墟塔最底层的某个阴暗囚室里,那个被剜去双眼、双唇被黑线密密缝合的哑奴,正用一把断尺清扫着地面的灰尘。
忽然,他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。
那只握着断尺的手,在沉寂了数秒后,猛地抬起,用一种奇特的、蕴含着某种规律的节奏,轻轻敲击在冰冷的石质地面上。
嗒……嗒……嗒。嗒嗒。
三长,两短。
那正是许多年前,年幼的林昭昭还未被送入试炼时,与她最亲近的那个哑巴侍女,私下约定的、代表着“我在这里,我还活着”的暗号。
领域之外,第一缕晨光终于冲破地平线的束缚,金色的光辉洒落在这片死寂的荒原上。
光线照亮了林亦的脸庞,也照见了她嘴角那一抹肆意而张扬的笑意。
“这世界想要一个标准答案?”她轻声自语,像是在对那座高塔宣战,“抱歉,我偏要活得乱七八糟。”
这股庞大而混乱的情绪信号,如同一颗巨石砸入死寂的湖面,不仅在目标处激起了预想中的涟漪,其本身携带的狂暴能量,也剧烈地动摇了承载它的这片脆弱空间。
那十根一直稳定嗡鸣的玉签,忽然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“咔嚓”轻响,一道源自于这场终极挑衅的不稳定裂痕,正从中心的主签上,悄然蔓延开来。